这时,李夔亦轻叹一声,便沉声道:“好了,锦奴,别闹了。某将你从暗洞口救出,亦绝非龌龊之辈,安会趁人之危,占你这点便宜。你且好好治伤,不许胡思乱想。”
苏锦奴扭过头去,胸脯起伏着,没有人能看清她的表情。
最终,她低低一语传来:“去把咬物拿来,某不想在你等面前喊疼。”
李夔闻言一怔,旁边已有一名伙计急急从架上了取来个一指宽的横物,递给了她。
原来,这所谓的咬物,就是一块包着胶皮的软木,可用于在手术时,被病人含在嘴里,咬于齿间。
这样一来,若是手术疼痛,便可紧咬此物,免得喊疼乱叫,失了仪态。
苏锦奴将咬物咬在齿间,便从齿缝中喝道:“好了,某已做好准备。尔等可以动手了。”
她一语说完,便俯趴于床上,再不动弹。
这时,那医师陈均用左手攥住伤口裂隙,右手中执着这把锋利划刀,一咬牙,将伤口处的皮肉,更深地哗地划开一道,随后在喷涌而出的脓血中,小心地剜出了那精钢匕首刀头。
李夔看到,此时嘴中紧叨着一个咬物的苏锦奴,额头涌出大颗的汗珠,浑身颤抖,脸色极度扭曲,显然极其痛楚,若无那两名伙计死死按住了她的身体,苏锦奴怕要疼得从床上大跳而起。
“当”的一声轻响,那开着深深血槽的匕首刀头,被陈均小心地取出,丢在一个瓷盆中。
“好险哪,算你运气不错,这吐蕃鞑子的箭头略偏了些,不然,你这右肩骨头定要被射断了。”陈均让一名伙计帮自已抹去脸上的汗珠,对苏锦奴喃喃说道。
嘴中含着咬物的苏锦奴说不出话,满头满脸尽是虚汗,只是木然地点点头。
“取金创药来。”陈均取出箭头之后,对另一名伙计吩咐道。
那伙计应了一声,自去旁边药房取药。
很快,金创药取来,陈均从伙计手中接过金创药,在一边给苏锦奴上药包扎之时,一边跟李夔跟了他自已的故事。
原来陈均是陇州人,世代在陇州开医铺,尤以医治刀剑外伤而出名。后来,在懿宗初年,陇州被陇右吐蕃攻陷,陈均父母皆被杀,妻子被凌辱而死,只剩陈均一人侥幸逃出。后来他逃到鄯州,重开了医铺,不料也没过几年安生日子,吐蕃军又挥师东进,吞并鄯州城,陈均再度东逃,方在这汧阳县城中落脚,在此租了这房子院落,开了这间医铺聊以为生。
“这些年来,每每想到惨死于吐蕃鞑子刀下的父母妻子,陈某心中,便有如刀割。本欲当时便就此了断,随他们一并去了。怎奈余这心中,却实为不甘!某总想着,我大唐纵横几百万里,朝廷与各地藩镇相加,共有官军近百万,定会有打败鞑子重新振作之机,陈某也可以重返陇州告祭父母发妻。奈何这么多年过去,官军接连战败,陇州之地一直战火不息,陈某心下暗叹,只怕此生之中,再难返家园了。”
李夔沉默地听他着的喃喃自语,心下亦是沉重。
没想到,这位医师陈均,竟然还有这般痛苦的过往。
而此人的命运,亦是这晚唐时节,在血火刀兵中苦苦挣扎的一众百姓之缩影吧。
“陈大夫,往事既已过去,就不必太过纠节,”
“方才听了李铺长讲述你们此次哨探之行,杀了恁多鞑子,陈某心下,实是极其感佩。所以,哪怕上次你未帮过某,甚至素昧平生,只要是杀敌的好涩,那某给你们治病,就只收药钱成本,绝不多赚一文。也算是我这一介草民,替那屈死于吐蕃鞑子之手的百姓们,谢谢你等杀敌之功。”陈均表情平静,淡淡地说道,眼中却已是微微泛红。
李夔默默过去,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,什么话也没说。
这时,一旁的苏锦奴亦扭过头来,嘴里叨着咬物的她,直直地看着李夔,眼神十分复杂,亦是沉默不言。
“李夔,下次若再有官军杀鞑子受伤,可皆送于我处,陈某虽无报国之能,能略尽绵薄之力救治杀鞑的好汉,心下亦是甚慰。”
陈均声音很低,却让李夔心潮澎湃,感慨不已。
陈均一边言说,一边给苏锦奴动手包扎。
很快,李夔就看到,苏锦奴肩上的伤处,缝了密密的羊线,伤口已经处理完毕。
然后,陈均在已处理好的伤口上,再敷上一层厚厚的打着夹板,用白布包裹的十分严实。这年头的中医正骨也没有用石膏,只得用夹板固定,李夔能看出这陈大夫确实手段不错,夹板打的很牢固,手法也是老练。
而在他打石膏之后,那饱受手术痛楚的苏锦奴,已然重新陷于昏睡状态。
失血过多又饱受苦楚的她,现在虽犹在昏睡中,却是呼吸匀畅,面色平稳,应无大碍了。
不过陈均却又李夔说道:“现在手术虽然还算顺利,但后果如何,却是难说。”
“哦?陈大夫何出此言?”
“因为后面,还要看病人自身身体状况,若有风症或侵染,只怕……”后面的话,陈均犹豫着没有说下去。
而李夔当然知道,他要说的是什么。
因为在这个科技与医术皆是十分落后的时代,病人的术后存活,完全就看个人运气。
若是运气不好,碰到了术后感染导致的器官衰竭,或者得了破伤风,那在这个时代,基本就注定是个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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