久居朝堂的顶端,霍光虽然日日都在提醒自己,但是难免还是生出了一种假象——自己比天子站得还要高。
但是此刻,他却再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皇权的威压。
只要你仍然自认是大汉的臣子,那么你就永远不可能斗得过皇权。
在大汉不到百年的历史上,天子被废或者被杀,其实并不是没有先例。
吕后幽杀前少帝于永巷;周勃陈平诛杀后少帝于未央宫;甚至窦太后也曾经打算废掉孝武皇帝,另立他人为天子。
虽然有先例,但是那时的情况与今日都不同,不可作为参考。
那些被废被杀,或者险些被废的天子,都在“名义”或者“大义”上有亏,给了后宫权臣一些借口。
但是,当今天子,不仅名正言顺,而且还获得了不少朝臣的支持。
在这种情况下,霍光如果强行要效仿“伊尹放太甲于桐宫”的法子,那绝不会有一个好结局的。
……
古人有云“同床异梦”,实际上也有“同案异梦”。
当霍光从朝堂的角度考量此事的时候,霍显突然想起了独子霍禹曾经提出的一个法子。
快刀斩乱麻,还有另一种快法。
那就是让霍光另起炉灶,行“霍氏代汉”之事。
霍光不爱读书,霍显更是连字都不识几个,但是一年之前,当霍禹将“田氏代齐”的典故告诉霍显的时候,她着实是被吓了一跳。
那个竖子像小时候被他人欺负时一样,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,将心中的恐惧和压力宣泄了出来——他怕霍光死后,霍家鸡犬不留。
霍禹苦苦哀求,想让霍显向霍光进言,可霍显并未同意。
但是自己独子恐惧如此,霍显又怎么能没有恻隐之心呢,于是她就为霍禹做下了那件大逆不道的事情。
霍显原以为将霍成君送入宫之后,就可以万事大吉,至少为霍禹和霍家留下一条后路。
没想到现在却又节外生枝。
如此看来,霍禹之前提的“霍氏代汉”反而是一劳永逸的办法。
霍显想到此处,偷偷抬起眼睛看了一眼霍光,她在揣测,霍光会不会同意这个办法。
但是这个念头只在霍显脑子中闪了一下,就被自己给掐死了。
霍显太了解自己的夫君了。
虽然霍光对自己拥有的一切东西都有极强的占有欲,自然也包括权势。
但是他更看重所谓的风评和名声——对大汉的忠心耿耿。
所以,霍光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。
而且,如果霍光知道她和霍禹在背后做的那些事情,说不定还会大义灭亲。
因此,在这样的情况下,还不能走霍禹准备的那条路。
霍显有抬眼看了看霍光,明眸轻动,盘算了一番才问道:“夫君,那现在我们要如何应对?”
“夫人觉得如何应对?”
“当断不断,必受其乱,拿下蔡义和张安世等人,县官就会从善如流了。”霍显非常果决地说道。
大汉天下,能够干预朝政的女人,恐怕就只有霍显一人了。
“如此自然最好,但是张安世是光禄勋,手中握着兵权,明友和禹儿他们不在,我并无必胜的把握。”
还没有离开宣室殿的时候,霍光就已经盘算清楚了双方手中的兵力。
霍光手中能直接掌握的汉军,没不能在这场“内乱”中取得一锤定音的作用。
如果不能迅速取胜,一旦陷入了僵持,不仅对霍光是灭顶之灾,对大汉是一种伤害。
“夫君是大汉的大司马大将军,掌握大汉上下全部的兵权,亲自出马,难道不能让他们不战而败吗?”霍显难以置信地问道。
“夫人莫忘了,县官在他们手中。”
真要硬碰硬的话,天子被请出来的话,到底哪一方会在阵前倒戈还真不一定。
当兵卒数量占有绝对优势的时候,天子出面的价值也不大。
可一旦陷入了僵持,那些将校兵卒的心中的疑虑会越来越大,那么天子的份量会更重。
犯上作乱,讲的就是一鼓作气。
就算要拿下张安世和蔡义等人,也不是现在,而是等等范明友、田顺等人得胜回朝。
那时候,手握十几万大军,霍光的底气就会足很多。
“不战而屈人之兵,才是上策,老夫已经想好该如何处理此事了。”霍光胸有成竹地说道。
“哦?夫君想到了什么法子?”霍显急忙问道。
“县官年幼,老夫身为辅政大臣,自然肩负有教导的职责。”
“如今,县官是被奸臣所蒙蔽,老夫怎么费口舌也是没有用的,老夫要用行动让县官明白一个道理……”
霍光胸有成竹地停顿片刻,才说道:“……谁才是大汉的柱石,谁才是真正的忠臣,谁才是天下的根基。”
此刻,他已经从早间那短暂的颓败中恢复了过来,这几句话更是说得豪迈万千。
蔡义、张安世等人太小看霍光和霍党了,天子也太小看霍党了。
接下来,已经站起身来的霍光,沉稳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。
一边听着,霍显的表情就一边阴晴不定地变了起来,时而喜悦时而担忧,时而激动时而平静。
最终,当霍光说完自己的谋划之后,霍显欲言又止,所有劝导的话到了嘴边,却变成了一句:“夫君只管去做,贱妾会从旁襄助的。”
霍显离开了书房,霍光挺直的背顷刻之间又被压弯了下去。
他将视线转向了那幅周公辅成王图,内心有些发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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